这个夏天,雨特别多,宛如离人的眼泪,在不经意间泻下,漫漫湿透衣衫。风,粗暴着略过山头,老房子上的炊烟被这讨厌的雨隔断。此时,颅脑沟回里电波,汇聚成一道亮光,把山梁子上的树温暖,静静的,享受着这一瞬无息的惬意。突然间,那岁月深处的烦人,把这寂静的情愫,连同一只麻雀的呼吸,挤出时空的轨道。
一只蜻蜓,徘徊在雨天,想起尖尖的小荷,想起小荷上的露珠,想起露珠里折射的原野,似乎在凝望什么,温婉什么,亦或在深情久等着什么。
可能是在这多雨的季节,丝丝的惆怅从瞳孔里投射出来。掩藏不住几许心事,轻轻的溢满心房,激惹一把旧时光,深情款款的,在那条小河的中央,若触摸不着的流年似水。
镇,还是那个小镇,座落在边陲一隅。河,还是那条小河,唤作溜沙河。两面的山谷依旧幽静,树木依旧青绿,石拱桥依旧匍匐着,而河水却不那么温顺。
前几天,阿爸来电话说,溜沙河两岸被洪水冲袭一番,庄稼、田土、房屋均遭受严重的损害,牲畜和人也被冲到下游,伤的伤,亡的亡,甚是可怜。
洪水,深山,隐藏不了旧时的蹉跎岁月。在八十年代,这个小镇就叫牛场坝,两面夹山,中间一块低洼平地,沿袭彝人“路獐牛场”而建。因两面山脉延绵起伏,树木落叶堆集,雨季山洪顺山而下,一次一次的冲毁镇上的街道,汇聚成流,把镇上人们的希望滚入溜沙河。
小河中下游有一个渡口,两岸的人常在这里,趁着雨天,戴一草帽,用竹杆套上铁钩,打捞着河里冲来的木材、粮食、砖瓦、锅碗等等。还有一条单身狗,甚至还盼望着捕获一个年青乖巧的女人……
雨,嘀嗒、嘀嗒,从石灰窑梁子落下。
时间,随着雨滴,也嘀嗒、嘀嗒,从村庄后面落下。
雨季,一天一天地过去,被日子打磨的彭家寨子,如同我的布鞋紧套在就臭脚丫上般缠在溜沙河的上游,已经很久了。
而那一刻,我斜挂着帆布书包去上学,到了小河边。雨大了起来,河水太急,一迈腿,破了个洞的布鞋被灌满泥水冲走。一踉跄,一棵树桩把我挂了过去,挣扎上来,就剩下一双光光的脚丫。再回头看看远去的布鞋,眼泪汪汪的忍不住掉了下来。那讨厌的彭家寨子,还是一动不动的,像痴了似的。
那天我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里,一直没有出来,等所有的人都走了,我才光着脚丫深深浅浅踩着那坑坑洼洼的山路,痛痛地走回村庄。
晚上阿妈回来了,她并没有骂我,只是默默地打了一木盆热水,把我脚上的泥土连同疼痛一切洗去,倒在外面的包谷林里,把树上的猫头鹰也吓飞了。阿爸把中药敷在我肿胀的脚板上,又痛了我好久、好久……
当我半夜醒来,阿爸用笨拙手把我的被子扯平,尚未感觉到雨夜的微寒,就在温热中睡去。
一阵咳嗽声从马棚那边传过来,那匹枣栗马在啃着阿爸添的夜草,呼唰、呼唰的,我不敢沉睡,生怕这断断续续的声音离我而去。
慢慢的,一切都那么的静,直至悄无声息。
又是那讨厌的雀子,站在枝头,唱着颤微微的山歌,把我疲倦不堪的心绪,从祠堂的石碑上惊醒。
雨连续下了好几天,而且越来越大,彭家寨子的树木以及山石早已被开采得光突突的,留不住的雨水发疯似的从几山上奔向溜沙河,溜沙河也发疯似的往下游的两岸肆虐,这样大约持续了一两个星期。
是的,就是这条溜沙河,用十里的洪水,淹没十里的古道,埋葬十里的樱花,洗劫十里的酒肆。
两岸的山谷被人们炸宽,是新增了不少的土地和石场,让他们欢笑起来。可是在这雨后,地里的庄稼倒了,石场的洞子也被填平了,留下的又是一堆悔恨。
匆匆忙忙的,是这夏天的黄昏,带着雨,更显得那么苍茫。
看到满地躺着玉米的骸骨,南瓜的尸体,还有小树的骷髅。多么想给它们取一个名字,好让这残霞记住它们,以及这满地的凄美。
雨后的小河两岸,暮霭沉沉,柳色霏霏,烟波沄沄。仿佛携带着厚重的情感,纠缠着远山不愿离去。
过了些年月,那孩子成了一个医生。而就在今年夏天收治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,因大女儿被洪水冲走,老人急火攻心患了严重的脑血管意外。送到医院时已经昏迷不醒,并发脑疝,需急诊开颅手术抢救生命,可是几个子女担心术后预后不好,生存质量差就放弃手术了。
雨水,山洪,以及此时挥洒不尽的悲伤,淡淡的演绎着这苦涩的生老病死。
岁月,白发,还有这季节的更替,多半碎在光阴的流逝中,从来都是了无踪迹,谈何梳理。
陌生的路上,熟悉的脚步。在一个陌生的城市,在某一个雨天,煮一碗苦茶,温一壶老酒,想着小河的粗暴,想着庄稼的凄美。亦或试着用一米阳光,用一块绿色,用一些温暖的文字,修复父母的白发,枣栗马的啃草声,还有村庄的沧桑……
打开钢筋水泥浇筑的窗子,那些旧时光渐渐远去,无从遇见,就这样,平添了诸多往事如烟。
看,那一阵暴雨倾盆而下,那年的小镇被填满,依旧是今年的模样。我翻遍每一个管记忆的神经细胞,一切都似乎没有变,我却找不到那些调亡的细胞,那里可能有改变了的小河。
从山梁子上翻过村庄,走近我家门前的那条小河,雨大了,水位已经很高,漫过了石拱桥,我也不敢再下河,只有呆呆地贮立在那里,看所有的离合欢悲淹没于水底,向东而去。
无法阻隔的万水千山,在一湾污水中,风雨兼并。
谁哭,谁笑,已经没有禅意。
水,要走,人,也要走,而此时此刻,小河唯有哭声,走与不走与她再无半点瓜葛。
最后,一切归于清纯透明的自然,静静的,只有雨和小河吟唱,不急不缓……
是的,那条河,那条会哭的溜沙河,还在找缓走的时光,还在找缓走的人和事……